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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三 迷途丧魄
我只身行走在人迹稀疏的山道上,身后哪来的脚步声呢? 我赶紧掉头,什么也未看见。 再往前行,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。 再回首看,照样是什么也未看见。 再往前行,后面脚步声又响起来。 我快他快,我慢他慢。 我走他行,我站他停。 不管我怎么出其不意地回头捕猎,他总是给我玩消失…… 蓦地,我想起最近刚看完《聊斋志异》,书上讲了许多花狐狸精的故事。她们专门物色帅哥童男,偷尝禁果,吮精吸血……莫非有花狐狸精隐形跟踪我,我的“桃花运”来了?可我心中只有校花,不是花狐狸呀! 我浑身冷汗津津,手脚发凉,惊恐不已。 在经过一个乱石坡时,我忍不住停下脚步,弯下腰脊,双手左右开弓,从地上抓起乱石,发疯一般,向身后乱砸一气。 虽然鬼毛也没见砸到一根,却听到我砸出的每块石头落地时,两旁山体都会及时反应出相同的回声。 我终于明白了:后面的脚步声,其实是两旁的山体在和我搞二重唱。 为了验证,我抬腿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两脚:“咚!咚!” 果然,两旁山体马上仿效:“咚!咚!” 好家伙,你学相声演员练仿声口技呀?我当是鬼来临呢!想吓死我给你当老师呀?墙上挂帘子,没门!这种调皮学生,孺子不可教也! 唉,遇事要动脑壳,不能用屁股想问题。 当我从一场虚惊中解脱时,道路悠然向东转了个大急弯。 咦!一幅千古奇观的图画闯入我的眼帘:高高的主峰,鹤立鸡群,乌黑色的石头,鹅蛋型的形状,很像一颗道士的头颅,因为峰顶那株参天大树,如同道士头顶绾起的发髻。 像,太像了!简直是惟妙惟肖! 嗬,这正是我寻找的目的地:黑山。 我如服下一副兴奋剂,豁然神清气爽,笑逐颜开。 我家是四代中医,我爷解甲归田后,义务行医,常带我外出采药。 在全民大办钢铁的高潮中,许多山头的满脑青丝全部被剃度脱俗,留下的只是和尚尼姑头,不是光秃秃的岩石便是刺尖尖的荆棘。药材资源遭破坏,采药犹如光头之上找虱子! 四年前的冬天,我爷听人说从金家垅往里走,有座方圆百里的黑山,是未开垦的处女地,我爷喜不自禁,立即带我找到黑山。 果然珍稀药材遍布,俨然一个天然药圃。 从此,我们爷儿俩成为黑山的常客,对黑山了如掌指。 黑山本不叫黑山,因传说主峰是太乙真人的化身,故称“太乙山”。 太乙山被奉为仙境,尘世凡夫俗子怕干扰仙界的清净,无人至此定居。 也有不信邪的。 在破除迷信的年代,一位权威人士将“太乙山”更名“黑山”。 听说四年前,一支“大办钢铁伐木突击队”浩浩荡荡进军黑山,准备斫树做炼钢铁的燃料。 队长神气武扬,身先士卒,选中一株挡道的千年古松开锯。 锯着锯着,只见那十五公分宽的大锯齿片一大半锯入了树干,忽见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锯缝突突外流…… 哇,松树里流血,这山上的古松成精了哇! 猛听得队长发出一声恐怖的怪叫,扔下大锯,撒腿逃跑。 众人随之呐喊一声,化作鸟兽散。 天怒难犯!那么多人亲眼得见,谁敢再来此山撒野? 因此,尽管当时许多山头的满脑青丝都被削成了和尚尼姑头,黑山仍保持着原生态的童子处女身。 黑山脚下,有一座不知始建于何年的太乙宫。 自从宫中道士被政府遣散,宫殿损毁,墙崩瓦塌,仅存半间破屋,成为我和我爷上黑山采药时的临时驻地。 找到太乙宫,我就找到了归宿。 我怀里好像揣着一只兔子,忐忑不安地凭着记忆,探索前进。可是,寻来找去,却寻不见“太乙宫”的踪影。 难道是我记错了地方? 不可能啊!我的记忆力是相当惊人的。我刚懂事,我爷就教我辨别方向,认天上的星斗;教我认字,背《汤头歌》,辨认中草药;还有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增广贤文》,我皆能过目不忘。上学读书,成绩向来名列前茅。 从六岁起,我爷便带我上山采药,他说这样做好处多多: 一则是把我一人丢在家里无人照看,他出门做事不放心; 二则是跋山涉水餐风露宿,可以锻炼我的身体、磨砺我的意志; 三则是能让我知道什么地方长什么药材,这些药材又怎么采挖; 四则是能让我经风雨见世面,开眼界,长见识。 譬如每次出门,我爷总让我带路。凡是我去过的地方,他不会告诉我怎么走;凡是我没去过的地方,他只告诉方位、里程,地形、地貌、大路、小路、向左、向右,而且只说一次,回来时,不会再给我指引;遇上他也没去过的地方,问路的任务总是交由我完成。 我爷的做法,可谓用心良苦。他没给我留下物质财富,留下的只有如此的经历;再有的就是:与生俱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政治包袱,陪伴我在尘世中跌撞穿行。 说实话,假若缺少这些经历,哪怕是刀剁双手,我也不敢孤身来此。 眼前的事真奇怪!我清晰地记得:黑山由东北向西南,山脚下的路上有座小石桥,往桥东大约半里路,即是太乙宫了。可是这地方怎么不见红墙碧瓦,惟见一片方圆千余米的茅草丛呢? 想不明白,只有干着急。 残阳的光影悄悄消失,晚霞的行踪匆匆远遁,黄昏的帷幕徐徐降落,大地的色彩渐渐朦胧。 我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,情不自禁,回首一瞥,啊,西峡口的那个大血泡,已被峡口啃成港星张曼玉的上唇,变为紫乌色。 蓦然,我感觉紫光一闪,那片上唇竟忿然跃入峡口,消踪匿迹。 霎时,整个山峦像掉进一个灰蒙蒙的大缸内,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。 这意味着白天过去,黄昏来临,过了黄昏,便是黑夜。已是鸡鸭入笼,鸟雀归林的时分了,时不我待,我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太乙宫! 否则,我这个孤苦无依的逃亡少年,今晚真有可能与狐仙洞房了。 我双手合掌,放在胸口,心中默默地祈祷:周氏列宗列祖,周文王、周武王、周勃,周亚夫、周瑜、周敦颐等等我们老周家的老祖宗们啊,保佑你们的嫡系后孙周大丰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劫吧,如果我将来有了出息,我一定主持续修族谱,重建宗祠,为您们再塑金身,给您们烧八台高香…… 不撞南墙不回头。挨到最后,我顾不得别的了,狠狠一咬牙关,埋头钻进那片两人多高的茅草林,我想穿越这片茅草林,到另一端去探个究竟,看看是不是这片茅草林把太乙宫给遮住了。 我的老天!想不到这片茅草林繁密至极,茅草竿一丛紧挨一丛,有的地方硬是密不透风。我在里面穿行,经常需要左弯右转东拐西折地寻找根部有空穴的地方往前爬。 幸亏我幸亏严重缺乏营养,发育与年龄不能同步前进,生着潘长江一样矮小的身材,巩汉林一般清瘦的身子骨,否则,有的地方根本爬不过去。 不对呀,按照我估计的距离,最多半个钟头便可穿越到茅草林的另一端,我怎么用了一个多钟头? 突然,我发现前方有几根倒伏的茅草,近前细细辨析,茅草像是刚被踩倒的,留着很新鲜的痕迹呢! 是野兽吗? 我低头察看,果然发现地上有一串鲜明的脚印。 不过,并非野兽脚印,而是人脚印。 怎么,这茅草林内还有别人? 我的心唰地悬吊起来:莫非是抓我的人在跟踪追击? 我赶紧憋住呼吸,竖耳静听,除了夜风时起时伏吹扫茅叶的嗖嗖呜咽声,还有一些昆虫时断时续的喃喃碎语声之外,我再未听到异样的声音了。 这些新鲜的脚印到底是谁留下的呢? 我百思不得其解。 忽然,我心头一动,赶快伸出自己的脚,去合地上的脚印,合了左脚合右脚,一连合了好几个,嗨,不大不小,彼此一般。 还需要解释吗?我返回走过的原路了! 返回原路也好,原路返回吧。 原路返回?谈何容易哟! 没走多远,就失去了目标。 估计我是从哪个茅根空隙穿过后,那地方的茅叶又弹回恢复了原状。 我像《水浒传》的杨雄进入祝家庄,误闯八卦盘陀路,失落迷津了。 天越来越黑,视线越来越差。 我想知道自己的方位,抬头望天。 唉,老天爷故意为难我哟,今晚怎么就这么黑? 伸手不见五指。不说北斗星、牛郎织女星,就是黑山主峰太乙真人头这时也不知在哪里了。 天黑、地黑、四面八方一片黑,我被装进一个黑匣子,置身于一个黑暗的魔窟之中。 恐惧在我心头弥漫,慢慢地笼罩了我的整个心田。
明天续发
~四
炼狱拷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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